《大亨小傳》中說,“於是我們奮力前行,逆水行舟,不停地被推回到過去。”蓋茨比帶著心中的街燈,一直在執著等待愛情與浪漫。他努力地付出一切,他要逆著時間的河流,回到過往,想要重拾那段美好的感情。假音人對浪漫的執著,不乏蓋茨比的細膩,或許又是另一種眾裡尋他的神秘,是用情感對抗現實,是在孤島中尋找海浪的共鳴,也是逃避中開創新世界的驚喜。過去 22 年的音樂創作中,假音人的各位,Cedric(陳浩峰),馬立賢(馬仔),鍾澤明(肥仔明),都在互相牽絆中成全著自己與對方之於音樂的好奇。消亡的傳統羅曼蒂克,被這幾個男人在迷途中抓在手縫,用彌留的感動,在香港歌書回到浪漫中,重現當年的情與愛。
進念 X 假音人
假音人和進念的合作,要追溯到 19 年前的2001:香港漫遊。Cedric說,「當年要做一首香港為主題的歌曲,最直接的就是從香港這兩個字入手。香港,就是講廣東話,廣東話有九個音,所以那首歌就很奇怪的用廣東話的九個音調唱出來。」假音人的音樂創作,和進念的實驗劇場一拍即合,開啟這段曠世絕戀。馬仔和肥仔明提到,和進念的合作,不只是純粹的劇目。進念提出的問題,主題,都是給予參與的人思考的空間,尋找在腦海中出現的影相或聲音,而這種感覺,20年後依舊沒變。00年代初期,在英倫迷幻充斥香港獨立音樂人的腦顱時,假音人另闢蹊徑,廣東歌入手,選擇ABAB容易上口的句式和極有個性的歌詞,讓這幾個音樂痴在逆流中站穩腳跟。香港獨立媒體網說,對假音人的音樂和Cedric的聲音,聽眾是癡狂與厭惡的兩極。在不討好的地下創作中,假音人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的hater,一心做自己想做的音樂,或許也是一種真情的表達吧。
浪漫,男人香港歌書系列,是假音人和進念諸多合作中的一個音樂企劃,在翻唱不同年代的歌曲中探討幾十年前香港流行文化的環境與內容。這一次選擇的 70 到 80 年代,進念將之命名為「回到浪漫」,大量選擇了陳百強的歌曲呼應標題,將浪漫幻化為兩個世紀間的對談。而以浪漫為題,假音人各位都有不同的解讀。
浪漫對於肥仔明,是一道禁閉的窗,窗子上貼著老舊的報紙,有時光會從間隙中偷跑進來。「不知道為什麼,情緒上會很直接地抗拒浪漫這個詞。」社會讓他對男生是否應該體驗浪漫進行思索,在創造音樂的路上,他卻找到了自己的浪漫。「我覺得很浪漫的一首歌,就是真情流露…… 這首歌不知道為什麼,在當時演出後是有很大共鳴的,幾乎所有正在拆台的同事都一齊唱這首歌。我就突然想到,這其實是不是一種浪漫呢?」而 Cedric 的浪漫是多種多樣的。它可以是愛情,親情,凝聚力,而音樂作品可以穿越時空與維度。「想起法國的歌手 Edith Piaf,那個 hymn to love,是唱給她撞機死去的老公的,但是那首歌,因為它的歌詞和音樂,令到你的感覺可以超越愛情的浪漫,變成對未來的盼望,對人生有一種理想。」而對於馬仔,在準備音樂會的過程中,了解了陳百強的音樂後,分享了他的浪漫是「一個人去專心做好自己,專心去幫自己做一件自己想表達的東西。」對於音樂的執著,是假音人所擁有的,也是假音人在尋找的。
浪漫 X 假音人 X 陳百強
「其實陳百強是一個對自己的音樂很誠實的人。他自己的喜好,對音樂的好奇,其實是在他的音樂裡面表現出來的。」肥仔明在被問到為什麼要翻唱陳百強的歌曲時這樣講。陳百強之於音樂的執著,讓他成為一名用心的創作歌手,而假音人,也對這種癡情著迷。80 年代的香港樂壇,是天王天後的練武場。大批的廣東歌,驅使不同的音樂人企圖在瘋狂發片的人流中無限輸出。陳百強作為他那個時代的眾人偶像,俘虜無數少男少女的心。傳遍全城的「漣漪」、「幾分鐘的約會」,讓他變成 80 年代香港浪漫的符號。陳百強對音樂的好奇讓他逆流生長,從自己的時代中脫穎而出。Cedric 說, 「那些作品,是只有是他才會有這種感覺的,是很有趣的。我都希望,在這個音樂會中,再去演繹這些歌的時候,我們都可以 review 一下這種感覺是怎樣的。」或許,80年代的香港音樂,對當代人來說,可能是老土的,可怕的,不堪入耳的。但有些歌曲,拿到現在聽,又會有另一種意義。假音人這次的音樂會,則將挑戰這兩種歌曲,將曾經的電波加入今日的頻率,產生的反應不明自述。肥仔明也提到,「5、60 年代的音樂沒那麼那進入香港的流行文化,變成 7、80 年代的文化內容。」這種重新認識,意味著曾經的流行影響著今日的香港樂壇。香港的娛樂,用音樂串聯起幾代人的回憶。或許,這是香港老歌自己的浪漫吧。
勇氣 X 初心
浪漫時期,是在創作中注重情感的表達,而假音人創作的初心,在搖滾中直接的宣洩,對自己的情感的誠懇,忠於情感的創作,讓假音人的音樂也變成赤裸的內心解剖,複雜的心靈紀錄。從假音人的音樂中就可以聽出,他們的音樂創作是沒有固定的格式的。「很多時候其實是“唔知點解”的,我有時候覺得“唔知點解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」在不清楚不熟悉的環境中,才能去用心摸索,繼而找到一個所以然來,而這個過程,令假音人的音樂變得複雜而有趣。2018 年,假音人和盧凱彤合作《圓謊》,在霧氣繚繞的迷幻曲風中,撥墨般橫眉冷看,按下了時代的快門。雖然歌者已逝,但這首歌卻像是她和假音人對社會的宣戰書。肥仔明在提到這個 project 時說, 「其實我們一開始收到的是一首快歌。」「如果涉及了創作,有一些東西是要大膽一點的……如果最後有什麼問題,就做回流行樂咯。」馬仔這樣補充道。假音人帶著「不如就搏一搏」的心態,逆著潮流大膽地進行創作。而說到大膽,不得不提到假音人近年的另一個作品 —- 二次編曲後的《四季交易會》。「很多東西都是我們不需要在時間限制裡思考的……我們有時都會很離譜,就好像遊戲一樣。」經過重新編曲的《四季交易會》,是每一次聽都會給你驚喜的一首作品,好像是樂譜上的細節不甘心將假音人的心血埋沒,在每一次被播放的時候就分頭跑出來,爭王爭後。「我猜我們都是幸運的。」馬仔這樣感慨。可以和不同的流行音樂人合作,在一個歌頌流行的社會中,有膽識創造逆流的音樂,挑戰流行而被創作者接受,或許假音人的這種幸運,也影響著他們創作音樂的路徑。
迷路 X 自由
「每一次有機會創作都是一個迷路的過程。」假音人的音樂註定了他們創作過程的不簡單。「要麼就是更加蕩失路,要麼就是你找到了一些你覺得可以是出口的地方,或者找到你原本想做的那件事。我們叫這些『找到』。」肥仔明在解釋創作的心路歷程時這樣說到。在沒有設定目的地的地圖上,假音人的各位像是稱霸幾個海域的船長,被精心安排到一艘在迷霧中迷失方向的船上。在不同的區域裡,都有著各自熟悉與陌生的波動。而假音人要做的,就是讓那個自信的人掌舵,將這艘船開到她應有的方向。而「找到了」,則象徵著這個旅程的終點,各位船長帶著自己的戰利品紛紛下船,期待著下一次的遠航。「每一次好像都是一個沈迷的過程。」Cedric 這樣補充道。假音人自己說,他們是「越逼越不會動」的人,在自由生長的陽光下,被音樂帶領著鋪成樂譜自己想被譜成的樣子。他們跳動成的一個一個畫面被樂隊成員們捕捉, 而成員們也在探索著通過畫面做音樂的可能性。
馬仔在 2017 年的訪問中說,「就是想做出 surprise 自己的東西」。驚喜,這個看似宏偉的目標,在這20 年來一直鞭策著假音人前行。「我聽到以前的歌,可能 surprise 自己的就是,這些歌真的有用心去創作。」驚喜,推動著假音人在深山老林中另闢蹊徑。其實,要是做音樂沒了驚喜,那和辦公室中一眼望到盡頭的工作又有什麼區別呢?又或者,驚喜已經變成了必然,而假音人只要「go with the flow」,放下對自己的要求,找到做音樂做演出的樂趣,而這種快樂,已經變成了驚喜。
鏡頭後的假音人
由於疫情,和假音人的訪問是在電腦上進行的,其實在對話框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很多細節。假音人的音樂,是有層次的,細膩的,假音人三位,是禮貌的,開朗的,也是不拘小節的。看著肥仔明,你也不會想到鼓前的他是多麼富有張弛與力量,敲擊中釋放出自己內心的另一個世界。長髮的馬仔帶著眼鏡,講話謹慎真誠,或撥弄頭髮或推眼睛的細節總是有趣。而對於 Cedric,我則有幸見到辦公室中的他,總是穿著黑衫,戴著口罩,在彬彬有禮中你不會發現他是台上那個跳來跳去的自由人,唱著什麼是青春的音樂人。汗水是身體流的淚,而音樂,或許也是假音人的成員釋放內心浪漫的獨木橋。
不浪漫時代裡,假音人撐著一葉孤舟,讓船帶領著他們回到浪漫,抵抗著洪流,成就自己對時代音樂的定義。或許,跟著假音人的逆流而上,回到浪漫的二元交叉線,我們,亦都可以帶著這場音樂會,回到自己的浪漫。
跟著假音人,放下耳機,拿出磁帶,重溫下手指轉動的快退倒帶,尋找下今日的共鳴。或許,回到浪漫,回到的不僅僅是浪漫。有一部時光機,你又會追著心裡的浪漫,去往哪個方向?
進念「香港歌書」系列,《假音人回到浪漫》音樂會,2020 年 11 月,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,帶你逆流回到浪漫。
*文章選段刊登於MMM雜誌第48期。